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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骄阳似火,河水流淌。
搭有木质浮桥的里村河口,南岸推送泥不(“不”音读“墩”字,系景德镇瓷业俗语)的独轮车靠河边卸尽离去。几位挑夫肩担竹夹成叠的泥不,送到北岸复装独轮车运走;两岸卸、装处,均有老人勤扫归拢散落地面碎泥不。
“过了里村小河,对岸便是南山脚下的湖田村了。”带章弘绪走到河边的李道文,遥指对岸废窑群及村庄。
“独轮车为何非得在对岸御货,直接接过河来多好哇?”跨上浮桥的章弘绪表示不解。
“欠妥,会违背定下的行规;凡三宝蓬瓷矿运至镇上的泥不经过里村,一律只准停靠对岸卸车;而卸、装碰落的,打扫归拢再制泥不,收到的钱则做行会每年农历四月活动费用,当然需凑徒弟入会款才够开销。”李道文略做解释。
“据说镇里各业行规,也是‘五花八门’啦?”章弘绪边讲边摇头。
“可不,我听老婆讲过:余家先辈上镇学艺比较顺利,是逢专装小器行每二十年开禁收徒的机遇。”李道文点点头。
“非南昌、南康、饶州、抚州、九江五府所辖各县的,不准收为徒弟。还得用红颜色涂装坯提蓝游街,沿途边放鞭炮、边吹号奏乐宣传带徒了!”章弘绪一笑,“在装坯人少事多的情况下,也可打破常规提前开禁,但需挑黑提蓝上街,假如中途有人抢提蓝,仍表明拒绝开禁。倒不清楚‘十八帮’与‘打派头’是怎么回事。”
“‘十八帮’泛指瓷行内部再按工种性质划分的帮派,每帮均有帮主及找几人协理事务,每年农历四月初至十八日,还一天一帮依序假会馆欢聚喝酒演戏酬神。而‘打派头’如同你们外国人讲的罢工形式,届时各行业选派一个领‘头’的人出来叫做‘派头’,罢工高呼‘打派头’,意思是要大家打出‘派头’来显示组织威力!”李道文停顿道,“神父现在对瓷业行规听懂不少嘛!有首用都昌腔形容的行规民谣或许还未知?”
“哼来听听!”章弘绪顿时催促。
李道文扫眼四顾:“好在前面没人,我今天敢斗胆卖嗓子。”
装坯开了禁,乡下得到信,
丢掉田不种,连夜赶上镇,
三吊二百钱,买根压肩棍……
可不,李道文一人唱的民谣由于道出了邻近民众的心声,余音久久回荡在瓷都上空、响彻山间村寨、旋震大街小巷似的哩!
“路途散存的瓷片够多啊!”章弘绪慢行小道、边捡花纹耐看的影青釉饰瓷片,“湖田民窑到处有宝,寸土含金无愧其悠久名声。”
“神父,你说这里能兴旺几百年与所处环境有很大关系吗?”李道文环视四周考问。
“此话怎讲?”章弘绪颇感兴趣地反问。
“我看湖田村地处南山、南河之间,这东依南山,柴草茂盛,可提供充足的窑用燃料;近处三宝蓬又有丰富的瓷石资源用做制瓷原料;北傍南河连通昌江河,终年方便行船,又为制瓷其他原料的输入和瓷器输出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李道文挥手四周神往地,“优越的自然条件,才使湖田民窑得以形成和壮大,并长年窑火不断的。”
“此乃行家之言!”章弘绪也环顾四周,“柴窑原为古时五大瓷窑柴、汝、官、哥和定窑之首,创建于五代后周显德初年即西元954年,本是后周世宗皇帝柴荣的御窑,所以从北宋开始称为柴窑;却因长期未见其窑址,才以钧窑代替其宋五大名窑的位置。”
李道文远望窑场遗址:“对!文献还载湖田窑属元初亦陶最大一处,细瞧体现宋朝特征的影青瓷片尤多,难怪北宋时期朝廷曾在景德镇设“御土窑”,不知使用最好瓷土生产瓷器并于底部书“景德年制”款识是指此地窑否?但猜晚唐至宋就产瓷了!直到明代专设‘御器厂’镇里珠山周围后,带动了制瓷业中心由郊外向城区的转移,斗不过官窑的湖田窑才逐渐走向衰落。”
“同时,也表明景德镇瓷业制造由农村手工业向城市手工业发展作了转移的完成。”章弘绪强调。
“神父归纳得好,市民中的绝多数是由流动的农民拖儿带女扎根自然形成的。”李道文赞同道,“按理明正德六年,也就是西元1511年随京都东福寺僧人了庵挂梧赴华,专门在景德镇学习制瓷两年的日本伊势松板人五良大浦,即取汉名吴祥瑞者应该来过这儿。”
“他回国在肥前伊万里(今佐贺附近)建窑烧造的瓷器作品,已称为‘祥瑞派’了!”章弘绪欣然自乐,“我感觉影青釉与青花釉比较,青花雅俗共赏,影青轻巧明朗。惋惜没带锄头深挖,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肯定有。”李道文指头,“再走四里路,才到三宝蓬。”
“去三宝蓬!”章弘绪坚决地说。
“快立秋天气仍热,我可是舍命陪君子,”李道文无奈,“好歹前面水礁棚里有位远亲,方便喝口茶歇歇。”
“辛苦你啦!”章弘绪也陪笑,“陪客陪到底。”
“咚扎、咚扎……”溪水冲动配翼的鼓状木车,带动礁支不断地撞击矿石响声传出草棚。棚外乃至路旁,堆积着未碎的岩石块。
弯弯曲曲地溪水流淌向前穿行……
“矿内开采出来的瓷用原料唯独‘高岭’呈易粉碎的硬土块状,但高岭村离镇上百里路远,我……”李道文吞吐为难,“张街长有破案消息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