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又要“出门”了。父亲是做小生意的，就是那种走村串户“鸡毛换针”的挑货郎。

　　父亲“出门”喜欢初八、十八之类的双日子。娘用炭炉炖了锅随水干的油盐饭，父亲洗漱了，照例弯下腰给我们几个孩子盖好被子，每个人脸蛋上亲一口。大人们虽然压低了喉咙，生怕吵醒了我们，但我们只要家里有了灯光和响动，习惯地坐起来，都知道有油盐饭可吃。父亲往往吃了一小半，看看我们渴望的眼神，给我们一人一把汤匙，每人轮流吃一口，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吃完了，打开门，挑着担子上路。常年挑担，父亲身子前倾，背弯了下去，倘若雨天行路难，父亲那双走惯了泥泞小道的脚会浮肿起来。父亲极不习惯穿新衣服，有那么几回，娘要他换上新衣服出门，一照镜子，父亲红着脸，三两下扒下来，再也不肯穿了。

　　我不明白，父亲每次出门为什么起五更。他解释热天好趁凉赶路，天亮刚过邻县界域，趁大清早人们还没出工，才好做生意。父亲这天出去，晚上娘煮了饭，炒了他爱吃的黄瓜，饭菜摆上桌，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娘拧小了煤油灯，一手抱着弟弟，一手搂着我，不停地到村口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狗们狂吠起来，娘再次拧亮灯，青石板铺的小巷里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不对，平日父亲快如风有节奏的脚步声，我们听熟了，还有竹扁担吱呀吱呀声，今天脚步声却一轻一重。娘端着灯出了门，父亲一手拄着棍子，气喘吁吁地挑着担子进了门。我们这才看见他拐着的那只脚，裤子撕烂了，伤口扎着的毛巾，早让血浸透了。娘架起他,挨到床边，对着诱人的饭菜，父亲摇头苦笑说，没事，不小心让只才下崽的母狗撕了一口，那户主人讲理，硬塞给我五块钱，还留我吃了餐饭，白给两只鸭毛，今日又赚了三块七，父亲兴奋地掏出钱，递到娘手上，口里念念有词：“好了，学杂费有了，书包也能买了。”

　　父亲去世时是个冬天，我已上高中了，闻讯后我拼命地跑回家，父亲已不能言语了，正大口地咯血，我挤上前，他双手乱摇，后来我才听娘说起，他叮嘱过，人临终时，喉里还残存着股脏气，会传染，切莫靠近……

　　父亲，五更半夜里，您的儿子听着潇潇雨声，每写一个字，好似村巷里又响起了您沉重的脚步声，打开门，只有空寂的雨巷，您一生到底为我们流了多少汗，用了多少心血啊!

　　附：父亲节(Father's Day)是每年六月的第三个星期日，父亲节起源于美国，在这天，每个父亲都会接到来自他们孩子的礼物和问候。今年父亲节是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