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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过奖!过奖!章神父,仿宣德的‘宝石红’被你们法国人称之为郎窑烧的‘牛血红’,真是抬举我。”书画厢房内,一位身穿清朝锦鸡图饰、喻示二品文官服的壮年汉微笑说话。
堆放影青釉饰瓷《孩儿枕》、蓝色偏黑的青花瓶等一些仿古瓷器长桌边,此时传出悠扬动听的自鸣钟声。一座崭新闹钟摆靠桌面,供壮年汉观赏。
金顶圆球闪光花翎官凉帽,挂贴衣架上端。
余老板正捧瓷盘细视釉色。李道文坐椅无言。
一士兵托盘已切片状西瓜放方桌中间位置后,悄然站立壮年汉身后。
“‘入窑一色,出窑万彩’。没料到有幸安排‘藏宝斋’拜会郎廷极巡抚大人!”章弘绪手旋郎红釉瓶品赏呈色,“釉层清澈透亮,釉面纹片开裂,底足呈透明的米黄色,这尊‘郎红釉’烧得奇妙,可称难得的珍品。大人兼任督陶官几年成了闻名行家嘛!”
“行家不敢。虽然这些年凭巡抚之身兼职来回跑,可一想到圣上如此器重,我是感恩不尽。余老、李先生别干坐,天热吃片西瓜解解渴。”郎廷极取片先咬口,“郎红釉还有呈苹果底色的。闹钟造型雅致,发音也好,国内仿做的,达不到同等效果。”
“跟你们瓷器造得好一个道理,研制时间长与短也是个问题。”章弘绪取片西瓜,“听说‘郎窑’选造描金五爪双龙酒杯、薄胎大碗‘巧夺天工’,还烧出了素胎三彩瓷?!郎大人也属督陶官中的佼佼者!”
“看不出神父对造瓷蛮内行嘛!讲实话,明代薄胎吴昊十九、仿古周丹泉已达到高峰,我辈想超越是心有余、力不足。”郎廷极长叹一声,“整整七年,我盯着御瓷不间断地生产,以满足圣上赠送国外宾客的嗜好。倘若督陶搞不出精品讨圣上欢颜,宫廷使坏的小人肯定要参我一本‘无用之辈’的。”
“瓷器泥做火烧,谁敢担保无事!?”余老板置换话题,“郎大人,假如请御窑厂几人去法兰西传授技艺,你说皇上能准奏吗?反正你讲去年送过西洋画师上京城。”
“什么、什么?”郎廷极慌忙停啃西瓜,“让御窑厂派制瓷高手去法国能‘准奏’?!余老哇,别烦驳你面子,圣上爱送外国人景德镇瓷器是一回事,宣旨御窑厂加班增产是另回事;您老想想根本就不一样,凡御窑厂瓷工载入皇册,即使年迈干不了活,也得供养以示谢龙恩。倘若大胆上奏,惹恼仍喜招募外国能人来大清的圣上,那朝廷一旦怪罪下来,只怕连累彼此倒事小,万一影响章神父不能继续留镇传教,风险就变大啦!”
众人闻毕你张我望,一时谁也不敢舌辩。
顷刻,章弘绪失望地先开口:“既然谁都没想到招募御窑厂瓷工去法国传艺恐有哪般结局,只好放弃罢了。还有一事:几位家境贫寒教友反映要服宫府摊派的徭役,又拿不出钱请人代劳,为此常影响他们去教堂望弥撒,想求大人……”
“看待神父忠心传教!”郎廷极打断他的话,“本官即令张榜告示:凡本镇信耶稣教民,嗣后免服部分徭役。至于招募御窑厂制瓷高手赴法国传授技艺一事,容我琢磨琢磨上奏可行方式,结果将托余老转告神父。耳闻圣上与贵国国王均格外重视两国间的友好往来。”
“我代教友们谢大人!”章弘绪悲喜交加地说,“他们一定会缅怀大人的恩典。”
“惟愿我走后,不被骂当‘昏官’。 ”郎廷极笑着转首威严地喊,“来人啦!”
“巡抚有何吩咐?”一士兵打扮青年,应声进房呈单腿下跪状。
“去小作坊拿块我仿制的明朝龙纹厚盘来。”郎廷极回首,“若做器皿坯胎要厚,用白釉掺黄釉呈海绿色涂于表层,烧成瓷投进阉鸡肉加其他肉类熬的油汁煮沸后,尽可能埋入下水沟里一个月,再取出似百年前古瓷样子。”
“瓷盘已取来。”复进房的士兵低头语,“押运御瓷的郑老板,请你下午过目清单好装船。落选贡品按成本估价变卖了。”
“嗯,送给洋人,下去吧!”郎廷极“命令”句。
“喳!”士兵递瓷盘章弘绪,转身出房门。
“此种龙纹厚盘,据传明朝宫廷十分喜欢。神父不妨用手指叩击,试试听到什么?”郎廷极有些得意地提议,“古董算成人的玩物,宫廷缺少它也不行。”
“落选贡品按成本价变卖,较明朝彻底催毁、深埋御器厂地下为好。听不到回音。”章弘绪弹指瓷盘放置耳际叩击,“连一丝余音也无?李先生!”
“郎大人,内中藏有‘窍门’机关吗?”李道文接住瓷盘边叩击、边提问。
“此盘听不到回音,恰恰是酷似古董的标志。”郎廷极洋洋自喜,“假如不是已知快调任漕运总督一职,本官真不想说出这一‘秘密’呢!”
章弘绪、李道文闻之一愣,继而五人都发出笑声。
“不好啦!”门外此刻急促闯进一位身穿服饰熊图的中年人,“巡抚大人,后街陈家窑厂失火了!”
“再离御窑厂近,都不准惊慌失措,亏你行伍出身。”郎廷极生气地责备句,身旁士兵忙拿花翎凉帽套他头顶,“诸位失陪,我得马上赶到御窑厂。”
“我去镇署搬兵。”武宫先出房门,郎廷极及士兵追随其后。
章弘绪与李道文对视:“看来督陶宫也不好当啊!”
李道文站立:“镇里常发生火灾,建火神庙没起到作用。”
“神父!”余老板跟着起身,“抱歉带你来此,办事没能如愿。耐心等些天或许有好消息。”
“讲哪儿话,余老愿意亲自引我面见郎大人,就已表示尽力关照。”章弘绪礼慰道,“两位的厚意,章某心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