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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欧洲归来，一再被业内人士追问感觉如何，对于博洛尼亚展究竟有何评论。但每每谈及此，最先想到的，以及迫切想传递的，却是来自于异国城市景观带给我的内心那无比的震撼。
“那年我走进佛罗伦萨艺术学院，一眼望见大卫雕像真迹—————虽然我早就在画册中读了无数遍—————还是像平生第一次遭遇，那种光华圣洁，那种青春凛然，所谓‘人的觉醒’，所谓‘生命的尊贵’，原来真可以是这样子被人用石头雕出来。”这是陈丹青当年的感悟。我们此行旅途匆匆，并无机会瞻仰大卫，但在意大利，随便哪座城市随便哪个雕塑，都让我肃然而沉溺。
我们必须衷心感谢文艺复兴时期，那些杰出的艺术大师们所创立的透视法与一整套描绘技巧，一幅画犹如一扇“窗户”，教我们可以从此一窥大千世界。十七、八世纪，欧洲画家继而发明了“取景框”，于是世界景观无可逃遁。而罗马街头精美宏大的雕塑，古老而锃亮的建筑，黑色的碎石块拼接起来的道路，你会恍然间觉得，自己在无意间闯入了一场华丽的梦境，历史曾经的辉煌，依然历历在目。人类对于自身和宇宙的天才畅想，原来可以这般浩瀚深邃。
在微博中，我写下了这样两段文字：
“曾经有那么一天，我仿佛在斗兽场飞过。湛蓝的天空宛若意念，这一刻就当回到从前。我知道，美丽总是会残缺的，而有些记忆势必成为永恒。这座庄严的城市中，我曾经尽可能缓慢地走过，不忍回头，怕遗失在自己的梦里，遗忘在你的呼吸里，散落在这不知去前行还是归去的路途里。莫相忘。
荒废的神庙、蜿蜒的街道。神隐去了光芒，信徒们停止歌唱。这个兄弟的城市，也是属于狼的传奇。总有些奇迹超乎我们的认知之外，包括你和我。异国的街头，我们相互为和善而不能言谈的他者，在沉默的巨柱之间，遥遥守望。这是我不能阅读的，却是我为之心恸的，在你的荣光中，我只是尘土。”
作为媒体工作者，我拥有在众多城市中游历的记忆，但坦白的说，国内的所有城市，面目都大同小异：建筑物光亮崭新，街道宽阔笔直，绿化整齐划一。我们已经看不到历史的沉淀和回忆的激荡，纵使有些古旧建筑，但往往要已经多次重建，要不就根本是伪造的人文景观。
站在街头，我常常心生悲凉。历史上，那些尊鲁班为祖师的工匠们，在历代传承中创造出了一个独特的中国建筑艺术的语系—————梁枋、斗拱、云头、雀替、昂嘴、石鼓、台基、柱础、墙檐、屋脊、砖雕、线角、贴脸、仰尘、饰面、彩绘、门墩、窗牖、隔扇、瓦当和藻井……
可是如今，在苍茫的神州大地，还能寻找出多少座经历百年风吹雨打，而安然无恙的文化大宅?冥冥之中，自从覆压三百余里的阿房宫被楚人一炬从历史中永远抹去后，后代对于前朝，后人之于前任的摧毁式政权更替，已成惯例。文革十年浩劫过后，2000年的文明传承，几乎就此断裂，而类似米兰大教堂这样持续修建几百年的案例，在国人看来，乃是真正的天方夜谭。
在罗马，几乎每一幢建筑，都可以从它独特的细部辨认出它的文化含量与历史价值，它们就是触目可及的文化积淀。而在今天，在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城镇化的高速进程中，我国的建筑所构建的，却是失落的空间———要不是俗不可耐的火柴盒，要不就是盲目追求体量和外形的“极致”，各地的城市景观，在长官意志下，正成为一场比拼GDP增长成就的浮华盛宴。这些建筑，宣告的或者是威权主义，或者是奢侈炫耀，但建筑物应有的灵魂———审美价值与情感交流，已经荡然无存。
因此，我们不难理解，哪怕最乐观、最自大的中国陶瓷企业家，亦不敢宣称，中国陶瓷已经在设计上完成了对于意大利的全面超越。而在此次观看之后，我或许更为悲观：至少在50年，乃至100年以内，我们都很难弥补上设计环节的缺失。
我们熟知的一个比喻是：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古罗马维特鲁威早在《建筑十书》中就对建筑师的文化素养给予了精辟的论述。而在我看来，设计师不但需要深度的专业知识，不拘一格的表现技巧，但更重要的是扎实的文化素养，以及艺术的直觉。
这次旅途的安排中有参观梵蒂冈。在西斯廷小教堂中，人头挤挤，每个人都保持着75°角的姿势，为的是昂首向天，观看一代宗师米开朗基罗的宏幅巨制《创世纪》天顶画。结合紧密的石壁威严大气，灿烂的阳光照进这幽闭的巨大空间中，四周一片昏暗，而唯有在几乎人眼视力尽头的高空之处，宛若天穹一样的圆顶之下，“创世纪”群像在天蓝色的背景中恢宏壮丽。无需言语，这种伟岸的建筑物和艺术品共同所散发出来的威慑之力，让人顿时生出渺小无力之感，肃穆膜拜之意。也只有此时此地，才能真正领略艺术的伟大神韵，这种灵魂的穿透之感，我想，不但是我倾囊相购的佳能7D无法摄取的，也是任何形式的多媒体复制方式都无法传递给不曾去过现场的旁观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