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近半年来，在走访陶瓷卫浴企业、产区、市场等的过程中，记者屡次听到企业员工对工作和休息安排的抱怨。半月前，本周刊又收到一篇对本行业加班过度、休息不足现象的批评文章，引人深思。行业内员工工作和休息的现状究竟如何?那些抱怨、那个批评究竟是以偏概全，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还是一叶知秋，窥一斑而见全豹?上个月末，《人民日报》连发五篇社论，呼吁“倾听那些沉没的声音”。于此，为还原事实真相，促进行业良性发展，本周刊策划了这一专题。首先特别采访了农民工代表胡小燕;还深入走访了各产区，向车间工人了解详情;同时，也私下采访了许多普通白领员工和中高层管理者。这份在您面前的报纸即是我们的调查结果。诚然，它不一定是百分百的事实，但却是我们所最能接近的事实。且呈献于此，以飨读者。

　　“被加班”时代 

　　如果说社会的发展是向前的，那么工业社会必定优于农业社会。或者，至少在一些方面如此;但是，另一些方面呢?文人墨客们总喜欢追古述远，发些田园牧歌的幽情。诚然，这思古之幽情无法改变社会车轮的滚滚向前，也因此，他们只得到无病呻吟、思想复古的讥讽。那么，工业社会的田园呼号究竟从何而来?难道真只是这小部分人的痴人呓语吗?

　　暂且搁置这过于宏大的题目，不妨由劳动与休息说起。“休息”的本意是什么?笔者或有曲解：“休”者，农人倚靠田边之树下，放松身体，减缓疲劳;“息”者，自心而始，使紧张的精神得到松弛。所谓“休息”，不正是一幅农业社会的美好画面吗?农人劳作之余，靠在树下，恢复精力，愉悦精神。“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千年前，农夫陶渊明为农业文明作下这般脚注。劳动虽有汗水，但也有欢乐。十几年前，笔者在农村生活时，劳动虽然辛苦，但仍得闲暇，故而心情愉快。现在回想起来，仍似有清风抚面，明月随行。在那时，是应了老舍先生那句“劳动最有滋味”。

　　然而，时至今日，工业社会中人们的劳动和休息状况又如何呢?社会以超高的节奏、超快的速度运转着：工作日，人们如陀螺般在无形压力的抽打下疲于奔命;休息日，人们迫不及待回归自然，而后又拖着一身疲惫拧紧“发条”，面对着下一个工作周的逼迫。恰如卓别林在《摩登时代》中所深刻诠释的那样，人变成了工业社会巨轮上的螺丝。于此，劳动被异化。生活的手段取目的而代之。然而，辛苦地劳动是为了生活，但生活并不是为了无休止的劳动。如若这样，劳动又有什么滋味?闲暇又从何谈起?人们只能是消极怠工，也只能是呼喊道：“没时间(一首众星说白的流行歌曲)!”马克思曾设想出终极社会的完美蓝图：在那儿，劳动不再是手段，而是生活的必须。现在看来，似乎有些过于遥远，不可企及。

　　抬头看天：奢侈的想象

　　诗人们在工业社会呼号田园，这难道仅仅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吗?实则不然，这乃是因为，敏感的他们首先感受到工业社会对人的异化，并由此遭受着这一巨大的痛楚。试观诸今世，整个社会的浮躁不安岂容回避?工业发展的车轮太快，人们实在是有些累了。06年时，《韩国经济》指出：“疲惫的中国，加班现象蔓延，每年60万过劳死。”时至今日，过劳死依旧屡见报端，白领员工过劳死一度引发人们的广泛关注。而就连不为人所注意的蓝领工人也开始成为新闻。《广州日报》5月24日报道，东莞一40多岁女职工死在宿舍，此前她曾长时间加班;《羊城晚报》5月31日报道，中山两名青年男职工也先后猝死家中，疑为加班过久所致。

　　而笔者日前一再地得到许多卫浴陶瓷行业员工的抱怨：工作太忙，加班太长，休息太渴望。有员工说：“工作从早到晚，连抬头看一眼天空都成了奢侈的想象。”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笔者曾喜欢看《动物世界》这个节目，因为人本身就是动物，这个节目其实也是在言说人类。总记得，不论是猩猩，还是企鹅，抑或河马，都有休息和娱乐。动物尚且如此，更何况人类。笔者也曾在新概念作文上看到许多“45度角抬头看天”的文章，原来以为那是少年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现在才懂得，这是一种动物的本能，一种必然和必需的休闲。而现在，这却遥不可及，只存在于想象之中。荷尔德林曾说：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当然，如今这已不是一个“实然”，但却永远是一种“应然”。人，需要闲暇，需要休息。

　　“不得不”且“必须”的休息

　　笔者曾就“休息”问题询问一些陶瓷卫浴行业的中高层管理者。他们认为，固然，卫浴陶瓷行业存在工作加班太长，闲暇休息太短的现象，但却是“不得不”如此，亦是“必须”如此。所谓“不得不”者，乃是指中国社会的大环境;至于“必须”，则是说这一行业正处在快速发展时期，因此需要企业员工的奉献，如此才能不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落后。持此论者又举日本经济之飞速发展为佐证。前者暂不论，且看后者。诚然，经济与行业的发展需要企业员工的奉献。但是，人之为人所必须的休闲娱乐又该当置于何处?存在主义一语中的地指出：人是目的。无疑，经济与行业的发展乃是为了人们生活得更好，难道这“人们”不包括无数的企业员工吗?难道这无数的员工只是达到更好的经济效益的手段吗?学者秦晖先生曾就我国的经济发展说道，所谓的“中国模式”，不过是既少福利，又少自由而已。现在看来如此。此外，“行业发展”论者看到了企业员工的无私奉献之于日本经济飞速发展的基础作用，但却没注意到企业员工的无私奉献除了受其民族性格影响外，很大程度上是立基于企业的社会责任。这社会责任首先就包括企业对员工的责任。反观我国，反观我们这个行业，企业对员工尽到过多少责任?企业是有的，企业家却寥寥无几，屈指可数;相反，有的或许大多是“资本家”(原初意义上)。总而言之，员工的努力加班、无私奉献并不该被视为员工的义务，最多只应是其道德上的自觉，甚至只能是企业承担责任的逻辑结果。

　　再看所谓的“中国社会的大环境”。的确，加班已很普遍，员工休息权益得不到保障，这是我国社会的大环境。但企业普遍面临的用工荒难道就不是我国社会的大环境?作为劳动密集型产业，卫浴陶瓷行业需要和其他行业竞争劳动力资源;作为不甚发达国家的企业，它们又无法一下子用先进的机器设备来替代人力。如果随波逐流勉强员工加班，鼠目寸光无视员工权益，那么，在未来激烈的劳动力竞争中，作为边缘行业的陶瓷卫浴企业如何留住稀缺的劳动力资源?就在现在，陶瓷卫浴企业普遍抱怨行业缺乏人才，留不住人才。但在抱怨的同时，有没有扪心自问：员工为什么不进来?员工为什么频频跳槽?古人云：不竭泽而渔，不焚林而猎。连机器设备都需要停歇、冷却，或者维修，人力又何常不如此?想通这一切的一切，我们的企业或许就会看得长远一些，并还给员工应有的休息权益，以及头顶的那片天空。

 　　“被加班”时代的“休息”

　　这是一个“被加班”的时代，这是一个“被加班”的国度。“被加班”是公开的秘密，处于“常识”之内。加班是作为好员工的首要表现;加班就像一张天网，让人无处逃遁。加班还是不加班，这不再是一个问题;休息还是不休息，那也是毫无选择。处在这个时代，你唯一的选择就是逃避并放弃选择。因为竞争的激烈，白领员工得加班，不能休息;因为生存的压力，蓝领工人要加班，不愿休息。殊途而同归。这或许是一个悲剧。

　　工业化进程中的我国该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发展壮大中的企业又该怎样面对这一现象?诚然，创业初期，筚路蓝缕，需要华为的“床垫文化”，不如此，开辟不出一片天地;诚然，这也是经济飞速发展的必然产物，国家间、人力间的竞争逼迫着员工不得不不顾一切地拼命。但这是一个“以人为本”的国家，不休息难道是好的吗?但这是一个权利的时代，休息权得到保障了吗?究竟谁错了?

　　我想到了战争和投降的事情。在战争中，应不应该投降?日本“武士道”是禁止投降的，多数的“主义”也鼓吹杀身殉道。虽然所信奉的对象不同，但在要求个人付出生命这一点上却是相同的。那么，投降到底对还是错?如若战事才起，就举白旗束手，那是可耻的;但当弹尽粮绝之时，放弃作战，却是可以接受的。为何?一、凡事须有度，二、生命无价。

　　再回头看工作与加班的问题。一方面，不努力工作是可耻的，加班是可以的;另一方面，加班加到一定程度，是可以休息的。这个度就是必须无碍于身心。但现实是，人们身心俱疲，渴望休息，但又不得不加班。于此，休息成为幻想，甚至直到生命枯竭的那刻。

　　人活着不是为了存在，而是为了活得更好。一个人不得休息的时代不是好的时代，一个人不得闲暇的国度不是好的国度。问题很严重。企业、国家要想发展长远，或许要慎重地考虑并努力地改善这一问题。因此，须朝一个劳、休适度的方向迈步，而这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