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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OO九年,吴牛喘月,我将又一次离开北京。
一年多来,我总在不同的城市频频迁徙,对于我候鸟一样的生活轨迹,朋友们的关心早已疲惫。大学期间,在别的同学安守课堂时,我却总是负笈远行,独自行走在不同的地域和季节里。无数个清冷的深夜,我都在铁轨上飞奔,那些崇山峻岭和幽深的隧道连串成了自己青年的梦;我亦曾想要记住云空上那些镶着过往岁月痕迹的霓虹,从昆明飞往上海,南京飞向武汉,每一段路程都温暖如初。
北京,这座城市曾几度耗尽我的心力。二OO八年,陶然亭的樱花开满枝头时,我自南京奔千里而至。第一次站在了中国作家协会的大门前,已记不清曾经住在里面的房间号;人间四月,陪好友洪亮再次来京考试,洪亮成功入职于眼下惹人艳羡的国家正部级单位;是年六月,南京台城下,玄武湖的浅水之域,莲叶碧绿接天,我第三次进京。列车从南京站开出前的最后一分钟,我不顾一切冲上动车,满眼的泪水。车门即将关闭,凯凯在站台上对我说:去北京吧!不管结局如何,别给自己留任何遗憾!
又是一次所谓的正部级单位考试,但终究还是落榜了。负责招聘的人送我出门,意味深长地抛下一句:其实,你很优秀,但这里,仅仅凭优秀是不够的。
烈日如火,我在北京站失魂落魄,不知所往,但离开这座城市是毋庸置疑的了。售票厅电子显示屏上,不断地变幻着各趟车次的实时数据,去青岛的车票早已售罄。夏日西斜,我自永定门长途汽车站出发,搭乘开往青岛的长途班车,陶然亭在班车出站后,一转角便消失殆尽。
车过天津滨海时,天空突然低垂下来,在遥远的海水边缘温柔地落下帐幕。海水兴奋着整个黄昏,我知道自己将去一个美丽的城市:青岛。海风猎猎,昏沉若一别经年的旧梦。醒来时,天色渐白,绿树映衬着红瓦,层层叠叠,远处天海一色,湿润的海风拂去了不少愁绪。
我站在岛城栈桥对面二十三层的高楼上,眺望这片北国海域,这就是我第一家真正的工作单位:青岛某报社。然而,在这美丽的海滨之城,我却前所未有地感到孤独,那种孤独近乎让我窒息和绝望。我疯狂地想念起朋友们来,难以抑制地眺望着海水的南面,不着边际。
逃离吧,不停地离去,只为驱散那些浓得化不开的忧愁。离开青岛那天,我的大哥,亦是南京大学的师兄,从胶州湾对岸匆匆地赶了过来,在四方长途汽车站附近的饭店里,为我饯行。认识了这位年长我十岁的大哥是我在南京大学几年里最大的收获,亦师亦兄亦友。为了我能来青岛工作,他之前费了不少心力。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强烈的自责蔓延上来,泪水止在眼眶边缘。但他是舍不得责怪我的,因为我正如十年前的他,从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时,为文学梦想四处飘零。隔着两个酒杯的距离,大哥依然温和如以往:没关系,忠诚于自己心里的召唤吧,梦想在哪儿,你就去哪儿。
大哥消失在人潮里,如水消失在水中一样,干净,无痕。汽车沿着海岸线一路南行,径直开进了南京的夜色中。车过长江二桥时,我前所未有地感到了南京的亲切,那些被压弯的芦苇和梦想,都又重新伸展开来。终于又跟洪亮、凯凯闹聚在了一起。
不久后,我回了成都。这是一个悲苦的夏天,我失去了生命中两个非常重要的人。八月底,我第四次进京,在刚举办完奥运的京城里,尚未来得及撤去的各种奥运标语,随处可见。洪亮已经在北京工作了,长安街上,人流如蚁。见面后,我们像两个傻瓜一样拥抱大笑。
秋色阑珊,我还是决定离开。北京西站,洪亮送我到检票口,眼睛潮红。为了安慰他,我说:勿要难过,我们不管分离在天涯何处,永远是兄弟。人间的聚合离散,看淡一些。他狠狠地拍着我的肩头,却不看我。我转过头,疾步走向月台,却终于还是落下泪来。
今年初,北京的积雪尚未融化,我却第五次回到北京。我曾答应洪亮,再也不离开这座城市。当那天得知我要再次离开时,洪亮只是长长地叹气。“男人,事业立身!”他最后只能支持我的决定。实在地说,这是我最舍不得离开的一次,原本做好的决定,却迟迟不忍去辞职。我是喜欢这份工作的,喜欢这位主编和我的同事们。最终告诉主编时,我哽咽了,委实说不出一句话来。匆匆办完所有的离职手续,跟同事们友好地告别后,转身便出了《意林》;再回头,已是满心离苦。从劲松坐地铁回五道口,地铁上的一个小时,脑里全是他们可爱温情的面孔。我即将远离,远离这样一群可爱的同事和朋友。隐约中,有一种抛弃他们的负罪感。但我会将他们记忆一生,将《意林》作为自己的母刊,关注并陪她一起前行。
再次回到武汉,我将真正在那座城市安定,“辉煌”的漂泊之后最终回到我最喜欢的地方,一座跟水密切关联的城市,由此真正终结我的飘零。我将去一家自己向往已久的杂志社,继续为梦想前行。
明晚就起程,勿用再告诉其他的朋友,只需悄然远离,此后我将展开理想之翅,在那片江湖之上,默默飞翔。要和北京说再见了,此次一别,心将不再归来。离开时亦如我来时,我依然是个路人。人之所以漂泊,是因为找不到自己的停留之地。而今,我这个楚人后裔将重归先祖故里,从此在那里自由呼吸,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