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语言和饮食，是出国的两大障碍。至少在我这辈人以前，学校的英文教育一直享有“哑巴英文”的盛誉———这和国语的教育其实如出一辙，都是专注于语法的分析，至于如何教人学会日常的沟通、优雅地说话，从来都不在考评体系当中。

　　美国语言学家Edward Sapir曾主张：“语言的背后是有东西的。而且语言不能离开文化而存在，所谓文化就是社会遗传下来的习惯和信仰的总和，由它可以决定我们的生活组织。”其实，不同的语言之中蕴含着不同的文化，而文化的丰富和发展也得益于语言。

　　以“疯狂英语”而名动中国英语教育市场的李阳，不久前爆出家暴事件，更在接受专访坦言：自己并不爱妻子，成立家庭是为了中美教育实验;而孩子不过是一个试验品，并将其与小白鼠相提并论。一个如此自卑而又自负的人，却在包装之后成为教育界的明星;一个以教育英语而获得无数功名的成功人士，却根本不明白英语文化。

　　不幸的是，李阳并不是个案。这种文化上的缺失，还在更多的地方上演。正如此次的意大利、英国之行，虽然从整体安排到细节对接，都得到了随团团友的一致认可，但两国随行的接导游的素质，却让人无法苟同。这两个导游，都是国内去留学的男孩子，在当地已经居留了三四年，可无论英文还是中文，几乎都不顺畅。“由于中国旅游团太多了，所以像我们这样特别组织的商务考察团，已经找不到高素质的导游。”在和当地旅行社交涉之后，我们只能认命，“有他们在一起的唯一好处是，可以找到旅行社事先找到的中餐馆。”

　　温州人潘先生，16岁从温州来到意大利，尚未过而立之年，已经打理家族生意多年。据他介绍，温州人可以说是居住在欧洲最多的华人群体，但有80%的人都居住在唐人街，不会当地语言，也基本上不和当地社会交流;而15%的新生代由于出生在欧洲，但是却只会当地语言，遗忘了国语，“像我这样既懂意大利文，又会普通话的，估计只有5%左右。”

　　我先后问过两个导游同一个问题，“你们以后怎么打算?”他们都一脸的轻松，也一脸的茫然，“谁知道呢?先这样吧。”当然，靠着每年应接不暇的中国旅游团大军，以及欧洲国家良好的福利保障，他们自然不用为生计发愁，但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工作状态，又会有多少意义呢?

　　“我一个朋友，现在还在读语言学校，但家里有钱啊，早就在泰晤士河旁边买了栋别墅。其实他离学校也不远，可是怕麻烦，就买了部车。他的学校和房子都在伦敦市中心，每天都要交10英镑的入城费，可是人家不在乎。”英国的小导游语气中不无羡慕，当然，和他朋友比起来，他反倒是个道德楷模了，毕竟他是自己在挣钱养活自己。

　　我们应当怎么学英语?我们为什么要学英语?我们学好英语可以做什么?我曾经是一个坚持“英语无用论”的异见者，一直到现在，依然反对运用英语水平来进行一票否决制的考核，因为学术水平和求生技能，和英语的关联并不很大。但回国之后，我却兴起了重新学习英语的念头，因为英国那种良好传承的历史，对于人类现代社会所起到的构架作用，让我有了进一步去认识和学习的冲动。

　　实际上，此次出行欧洲，不懂英文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不便。在英国的温莎城堡，配发的随身听讲解器有中文频道;在意大利博洛尼亚，正愁如何跟外国人借火，他却主动用中文和我们搭讪;维罗纳石材展上，有一个专门的中国展馆，出版的石材杂志尽管内容都是英文，在封面上却有硕大的一个“石”字;米兰大教堂前，一群路过的孩童微笑着和我说“你好!”;在米兰机场，醒目的巨幅悬空广告条幅上，俨然是用中文做的广告;更不用说LV店里面，那位标准的中国瓜子脸美女服务员了……正如外媒评论上感概的，“现在只有中国人有钱了。”中国正在走向强大，这是不争的事情。但是仅仅是量的增长，就已经足够吗?中国市场，如今在别国眼里，岂不又是一个“此地钱多、人傻、速来”的地方?

　　我一直在试图寻找答案，然而给我最大触动的，居然是两次晚餐。第一次是陶立西宴请我们考察团一行的意大利正餐，一个貌似普京的中年男子是我们这桌的侍应，表情庄严打扮利落，腰板挺得笔直，麻利而不厌其烦地给我们每个人放置好啤酒杯、水杯、盘子、餐具等等。

　　在国内，见多了服务员的表情，要不是极不耐烦的，要不是满脸媚笑的;前者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恨不得你付钱后就打包回去，后者是恭敬过度，仿佛站在你旁边随时盯梢一样，都教人不自在。而这位“普京”则在每一道菜后，都要来撤下刀叉、盘子，重新换上刚从消毒柜里面拿出来还带着余温的新餐具，甚至每上一杯啤酒都要换一个新的杯子———30多号人的餐具、上菜都由他一个人搞定，但是始终风度翩翩，就如同他是在化学实验室里面摆放教具的老师一样，心定神闲。而每逢有污渍需要清理，必然用白色的抹布沿同一个方向擦拭之后，又折叠起来，再重复一回，绝不会乱抹一气。

　　类似于中国人过去常用的鸡毛掸子那种只解决眼前问题，不解决根本困难，在西方应当极少有过吧?我这样想着。

　　“西方人就是这样，比如我们用喝过水的杯子，再来盛啤酒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他们就一定会换一个杯子，喝水的就是喝水的，喝酒的就是喝酒的。正餐的话，每一道菜都会更换餐具，因为味道不一样。”陶立西的研发经理赵耀跟我介绍道。

　　按说这次晚宴的确充满诚意，而且店家也落足了功夫，味道纵然和中餐大相径庭，但的确新鲜可口。然而这繁杂的程序下来，也将这餐饭的时间拖得长久无比，男士们更是踱出饭店门口抽了几轮烟，又取消了几道美食后，方才修成正果。

　　在国内，倘若去除拼命劝酒和斗酒的环节，一餐饭能吃如此长时间的，除了正在热恋的情人，恐怕再也没有了。以中国人的便捷思维来说，当中很多程序都会被省略和越过，这恐怕也是很多人指责外国人刻板，意大利人时间观念不强的缘故罢。

　　但另外一面呢?意大利人用复杂的厨具、繁琐的程序，做出来的是我们看来极为简单的食物。而我们却能以简单的手段，快捷的手段，做出来外国人看来极为复杂的美食。不过，西餐只要是按照菜谱做出来的，味道都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中餐如果不跟随师傅磨砺个三年五载，或者依靠各种化学调味品撑腰，做出来的东西还真的差别很大。

　　“我的孩子现在在读小学，他的作业本很奇怪，每门功课都有不同的作业本，里面的格式也截然不同，绝不可以混淆。”我突然又想起了潘先生跟我说起过的另外一件事。由此看来，在外国人的眼里，一些制定好的规矩，一些约定的程序，就应当天然地得到遵从。也由于大家都按照同样的准则去行事，从行事上面来说，就少了很大沟通成本;而从制造上面来说，产品品质也能长期保持稳定。

　　“说实话，很多我们现在看到的意大利瓷砖，在国内的生产环境下根本就做不出来。”一个团友如此直言不讳地说道，“我们的生产完全是追求快速，追求大量，所以在胚体的结构、强度上面就和他们有着本质的差异，其他的东西就更无从谈起。”

　　何不悠着点，我们一起用个浪漫的晚餐，就着烛光和音乐，谈论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呢?